《只缘身在此山中》像一卷被云雾浸透的山水长卷,简媜以墨色淋漓的笔锋,勾勒出生命与天地共振的禅意秘境。三十余篇散文,仿若三十余枚被风铃摇碎的月光,散落在五重山门之后,每一片都折射出不同维度的灵光。

她写自然,并非旁观者冷眼描摹,而是将肉身化为山岚,魂魄凝作霜雪,与万物共呼吸。山寺檐角垂落的月色是眠床,岩隙渗出的清泉是琼浆,一草一木皆成修行道场。当“行住坐卧”四字被拆解成止水之风、苍松之姿、钟鼓之声与无箭之弓,规矩不再是桎梏,反化作肉身与天地同频的韵律。这般境界,恰似古琴弦上流淌的泛音,须以全副心神震颤才能捕捉。

写竹一节尤见深意。竹管里藏着的何止年轮?分明是千万代拓荒者以血汗浇铸的史诗。青竹挺立如笔,将开山者的足印刻进地脉,可当指尖抚过溜滑竹节,那些斑驳往事已化作春泥,在根系深处酝酿新的轮回。这种对历史的温柔凝视,如同将青铜鼎上的铭文浸入溪流,任锈迹化作粼粼波光。

最惊艳是写情缘。她把情愫喻作蜷缩在方寸之地的幼兽,而缘分是布满天罗地网的棋局。男女情事在她笔下既非痴缠亦非绝决,倒像两株隔山相望的树,根系在地底交错却永不相逢。那句“缘若在却以无缘了篇”,仿佛将整部《红楼梦》的宿命感凝成一颗琥珀,透着宿慧的凉意。

这部散文集不是简单的风物志,而是将生命锻打成禅杖的修行录。简媜以文字为舟筏,载着读者穿越迷雾重重的红尘,最终停泊在“无我”的彼岸——原来我们皆是天地经文里的一个逗点,在呼吸吐纳间,完成对永恒刹那的朝圣。

山中若有眠,枕的是月,盖的是满天星辰。
夜中若渴,饮的是银瓶泻浆。
月不曾瘦,瘦的是辗转反侧的情思。
星不曾灭,灭的是阑珊灯火。
一片寂静,不该独醒。

我甘愿是一个无面目的人,来此认清自己的面目。